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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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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嶸看來吉祥消失了,這把他嚇了一跳,差點想跳下去找人,腳都擡起了,想到吉祥臨走前的交代,只能按捺下憂心,強忍焦急,站在土丘上等待。

盆地一片荒蕪,雜草不生,吉祥一下到盆地眼前景色一變,入目是遍地鮮血,破碎殘肢,與身體分家的頭顱以及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

喊殺聲震耳欲聾,呼吸間全是令人聞之欲嘔的血腥味。

一遍一遍重覆著的廝殺,吉祥看到數萬狼狽的軍士舉著一面曹字大旗蹣跚而行,然後看到這些軍士歡欣鼓舞的神情,再然後歡欣鼓舞的神情轉為驚恐憤怒,再然後莫名其妙有軍士中箭倒地,緊跟著便是廝殺——數萬軍士朝著吉祥看不見的存在舉起兵矛。

如此重覆著,狼狽,歡欣,憤怒,絕望,相同的場景在吉祥面前一遍又一遍的重覆重覆再重覆,也感受著這片土地傳遞過來的各種情緒,不知為何,吉祥淚流滿面心痛不已。

吉祥想起某一世的名言: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眼前這數萬古老的鬼魂看樣貌最小的才十多歲,年紀最大的正值一個男人最好的時光,就這樣死的淒慘,死後重覆著淒慘。不停歇。

吉祥流著淚顯出官身,一瞬間廝殺停止,那些古老的鬼魂仿佛能看到她,不管是依舊站著的還是倒下的亦或者一顆頭顱,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她看。目光平靜中隱隱透露詭異。

吉祥回視這些詭異的目光,亮出判官筆:“將領何在!”

數萬軍士依舊盯著她看,過了許久許久才見混亂的戰場數萬軍士如潮水一般向兩邊退開,就見一個中年男人一步一步由遠而近走來,他身材瘦削,面容俊朗,一對氣勢淩厲的雙眉直插鬢角,身高七尺,渾身浴血,手裏握著一柄已卷刃的虎頭大刀,看起來很狼狽卻難掩他的奪目。就像他手中雖卷刃依舊鋒利割取人頭的虎頭大刀,就像他身上被鮮血染色依舊閃耀璀璨的盔甲。真可謂一襲風華萬世絕,關山回望滿弓裂。

男人的目光穿透時光的海凝視著吉祥,問道:“你是誰?”

吉祥道:“地府陽間行走代判官位,趙吉祥。”

男人笑了起來,那是沒有溫度的笑:“難怪沒死。”

“爾等既然已死,為何不入地府輪回?”吉祥無視男人的笑容,問道。

這回男人的笑容裏多了些東西,諷刺的意味:“為什麽要輪回?我們不稀罕不成?”

吉祥皺起眉頭,她不會感應錯的,這些鬼魂因一次次重覆的死亡而絕望而憤怒,他們渴望重生渴望死得其所。這男人明明說的就不是真心話。

而且那諷刺的笑裏面的恨意又是怎麽回事?

吉祥知道問是問不出來什麽了,索性取出判官薄,露出空白面直接拋到半空收集軍士們的魂絲。只見判官薄飛快地翻著頁,一根根魂絲在判官薄烙印下痕跡,繼而生成一個又一個名字,底下數萬鬼魂想掙脫想逃離卻無能為力,只得雙眼冒火地瞪著吉祥。

“你這是做什麽!”男人出離憤怒地朝著吉祥大吼,“把我們困在這裏還不夠,還想毀滅我們,你們這些人當真是人面獸心道貌岸然!”

待最後一根魂絲烙印完畢,收回判官薄,吉祥才擡眼望向那男人:“困在這裏?難道你們不是執念太深自願留在陽間?”

男人冷笑卻不再開口。

吉祥將判官薄翻到男人魂絲烙印那頁:“曹梓瓏,南衛啟康十九年武狀元,二十三歲入中郎將,三十七歲封虎威大將軍,統兵百萬,領中軍曹家軍三十萬,南衛延朝十二年戰死沙場。”

“戰死沙場?”男人,也就是曹梓瓏仰頭大笑,笑得眼淚迸發,“戰死沙場?哈哈哈,笑死曹某了!”

“你等有什麽冤屈,可與本官說。”忍著鼻酸,吉祥道。

曹梓瓏笑了很久,笑聲越來越低,諷刺冷漠恨意盡皆不見,兩眼盯著吉祥,問道:“你真的是地府判官?”

“本官以官身與判官筆作證起誓。”

男人沈默半晌,才語含渴望地道:“我想知道我兒曹傑如何了,可否行得通?”

“南衛至今已有一千一百餘年,本官勉力一試。”說罷,以曹梓瓏魂絲為引,判官筆在判官薄上一頁空白面寫下曹傑兩字,緊跟著頁面爆發白色光華,隨著光華越來越熾烈,空白頁面上開始出現字跡。

半晌後,光芒漸漸收斂入頁面中,字跡清晰顯露。

“曹傑,啟康四十二年生,延朝十三年以叛國罪被處斬刑,年十五歲。入地府因執念太深,至今未入輪回。”

“叛國罪……哈哈哈哈哈哈……”曹梓瓏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數萬軍士陪以痛哭:“少將軍!”

曹梓瓏畢竟見慣生死,很快便穩定情緒,擡頭望向吉祥:“曹家軍願意入地府,但是你要答應曹某兩件事!”

“只要本官能做到。”吉祥也答應得爽快。

“八百年前有一道人將我等困在此處,從此我等重覆臨死前發生的種種,八百年來我等恨之欲食之肉喝之血,第一件事便是除此道人。”

“那道人名姓。”

“乾坤道,方年。”

吉祥:“已八百年,你如何確定還活著?”

曹梓瓏咬牙冷笑:“那惡道即便死後輪回也要為之所為付出代價!”

生死薄上既然不見曹梓瓏曹家軍名姓,想來與被困在陽間有關,這方年行此惡事定然難顯生死薄,如此一來便消了這一場因果。想到這兒吉祥點頭道:“本官作為地府判官本就應當一啄一飲一因一果。”

“第二件事便是當年真相,即便已過去千年也不敢忘!”

這事容易。吉祥二話不說再次將判官薄拋向半空……

南衛十一年,西寧國舉兵侵犯南衛邊境,時任南衛虎威大將軍的曹梓瓏率領三十萬曹家軍奔赴西南保家衛國。

曹家軍久歷戰場,戰績彪炳,令南衛周邊國家聞之大名便色變,於是初期對戰'南寧化整為散時進時退,有恰逢冬季來臨,戰事一時間就成膠著狀態。

冬季過後,西寧國主動燃起戰火,這一次西寧似乎有所準備,面對曹家軍毫不畏懼,甚至頻頻挑釁,經過數場戰役後曹家軍迎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慘敗。

“將軍,西寧軍似乎知道我軍作戰計劃。”有副將猜測道。

“不是似乎,而是一定。”說這話的男子身材魁梧,明明看起來年紀二十出頭卻留著一臉絡腮胡。“我軍的每一步都在西寧軍的意料中,將軍,屬下懷疑軍中出現叛徒!”

此時三十萬的曹家軍只剩下數萬人馬,其中傷者超過一半,戰敗已成定數。想起那些犧牲的同胞,幾名副將都紅了眼眶。

“父親,孩兒請求父親為戰死的將士能死得不冤,揪出叛國賊!”時年才十四歲的曹傑一手捂著手臂上的傷口,重重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磕頭。

其他人也紛紛跪下:“將軍,我等願戰死沙場,為保衛國家拋頭顱灑熱血,但不甘心死的不明不白!”

原本打算戰死沙場的曹梓瓏看著跪了一地的屬下,最終改變主意帶著人馬邊戰邊等待朝廷大軍赴援。卻沒想到最終他們等來的是朝廷大軍的屠殺,曹家軍先是驚呆後是憤怒,從狂喜到心死也就一瞬間的功夫。

曹家軍想弄明白朝中發生了什麽,通敵叛國的叛徒是誰,在這信念的堅持下,一眾將領用生命護衛曹傑與幾個年紀小的後輩逃出生天。曹家軍全數死在朝廷鐵騎的大刀下,因為心有不甘,執念太深,他們留在這一片戰場上等待著曹傑為他們找到答案。卻沒想到曹傑等人潛入京城剛接觸到全心全意信任的舅家就被自己的親舅舅出賣,真正通敵叛國的人將罪名加諸在十四歲的曹傑頭上,如此曹家背負叛國罪名,曹傑等人被判處極刑,死前曹傑高呼做鬼也不會放過陷害他曹家跟曹家軍的人!

對此一切一無所知的曹家軍鬼魂還在戰場上苦苦等待,這一等便是近四百年,然後他們等來一個叫方年的道人,那道人說可幫助他們,結果卻是動用手段改變地勢山貌將數萬曹家軍鬼魂困在此處永不得超生,日日時時重覆死前的痛苦,隨著時光流逝,這片曾經的戰場最終成為聚陰地,集陰氣化煞氣,成為大兇之地。

“真正通敵叛國的人是徐紹巖,洩漏作戰計劃的人是王通。”吉祥很不是滋味的說道,徐紹巖就是曹傑親舅舅,曹梓瓏大舅哥,王通則是絡腮胡青年的義父,已戰死在對敵西寧的戰場上。

數萬鬼魂中,絡腮胡青年震驚不已地跑出來盯著吉祥大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義父絕對不會背叛將軍!”

曹梓瓏也不敢相信,王通是為救他而死,怎麽可能會背叛他?

吉祥不忍看眾人痛苦,將原因告知:“徐紹巖以王通老母性命要挾,王通至孝,一時沖動才行此惡事,最後看著曹家軍一個接一個倒下,痛悔不已想將徐紹巖叛國的事轉告曹將軍,恰逢曹將軍有生命危險挺身而出被一箭穿心,當場死亡。”

頓了頓,接著道:“王通一念之差置數十萬人枉死,現在十八層地獄受火刑之苦,期限一千五百年。”

絡腮胡青年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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